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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

2月前
4月前
4月前
陈凯宇/隔离的猫(上) 陈凯宇/隔离的猫(中) 前文提要:母亲不止一次说起,觉得我们家怪怪的,好像越来越空心,越来越没有凝聚力,不像她其他兄弟姐妹的家庭。 “就好像你在报纸写的那些东西,我都看不懂了。”母亲这么说的时候,我有感那言语间所透露的孤单无助,但到底什么才是有效的沟通,什么又是零距离的相处?不过是慢慢地长成了独有的样子、想法、生存状态,例如上了年纪的爸爸越渐惫懒少话,妹妹初初踏入社会水土不服,而我的生活重心慢慢转向岛国,书写也越来越孤立。母亲不只一次提及想要看看我的脸书与IG,你的名字叫什么?多像初次见面。明明只是简单输入几个字即可,偏偏我总是以鲜少更新、没有什么好看的说法草草带过,无法直截了当地给。其实屏蔽在多年以前就发生了。我们到底应该为这种种改变和遮掩感到抱歉吗?如果什么都摸得熟悉懂得熟悉,日日夜夜黏在一起,那估计才是最可怕诡异的家庭形象。也许母亲怀念的只是逝去许久的90年代末,和她的大好青春。她还未盲目尽信算命师傅点出自己劳碌命的说法,我们也可爱天真,秘密和谎言的邪念还未形成。 五、理想人生 大学毕业后,我入住组屋区正对面的公寓单位,成为暂时的租客。奇迹一般的是,只隔一条马路,作为私人地带的公寓,居然可以完全不见一只野猫的踪影。在此的猫狗以宠物的身分出现,扣着的项圈绳带是经过调教的牌证,也有主人尾随在后。在23楼听得见的叫声,也一定都来自邻居的窗口。一切都是私有的。 我想起家里的净土,任何异类的侵略都会挑动全家人的神经,如蟑螂之于我,壁虎蚂蚁之于妹妹,水蚁甲虫之于母亲,野猫苍蝇之于父亲。我想父亲会很喜欢这样的公寓之地。更准确地说,岛国的工整有条、政治正确的饮食住行,尽是父亲理想生活的样子,然而这个眼浅的不孝子却连成为永久居民的想法都迟迟未有。父亲当然习惯了这充满猫噪声和屎尿味的二楼单位,离不开之中继续仰赖网络与电视的本地新闻度日,对于政策如何不廉不公,对于政客如何用话术愚弄人民,对于道路设计如何过时糟透,对于管理层收了钱不办事,对于猫如何赖死不走,如此种种没有药救了他说,所以只有通过呻苦,制造牢骚,减轻心头负重。有一次实在忍受不住父亲在饭桌上的怨言,我说:“你整天把这里讲得那么糟糕,把那边讲得那么好,有本事就带我们离开,一起搬去那边住啊。”     啪—— 边境初开,隆市、住家和至亲的样子,改变之处多于照旧。数年未返,就算是漫不经心地路过,就算是深陷大雨的迷蒙不清,还是能感知到哪一栋大楼长高或落成了,哪一座是新启用的高架桥高速公路,哪一段路终于铺上了一层新沥青,当然也包括哪一棵大树消失了哪一家餐馆歇业了。如此的对照本能,来自肉眼与记忆时时刻刻的串通。 直到车子泊入停车格,雨势还是不见缓和。反正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淋湿,我拒绝了跟父亲共用一把伞,告诉父亲行李放在车里晚点再拿,随后抱起书包,把车门迅速打开关上,以停车格的白界为起跑线,几个大步跨向楼梯间。梯间没有太多变化,仍然贴满通告、启事、传单,也不理是否合法合时,无人愿意直视,也无人撕下,整个空间于是越渐显旧,好像还停留在很多年以前的样子。顶楼的缺口始终没有修理好,雨丝丝点点渗入,如常在梯间积淹起无法跨过的浅水,住户仍须提高身子,用脚尖或脚跟小心踮过。我在很早以前就发现,湿透是雨天很难避免的事。沉默比凑合话题虚耗更加残忍。我们总不能一直困在停车格里等雨停,也不再适合共用一把大伞。要相携踏过水滩,最后双双必然只剩半边身体无恙,终无一方得益。 阴湿的楼梯间,好久不见的黑猫不理淹水,身体安适地枕压在走道左侧单位外的拖鞋上,仿佛那是专属它的救生皮艇。黑猫的身形丰腴了许多,长在眼尾的肉瘤让它看上去有些显老。那对直盯着我看的猫眼收不住一丝丝狐疑,介于认得与不认得之间。隔水望猫的时候,撑着伞的父亲笨拙地绕过一个个水滩,才进入楼梯间。黑猫有所觉察,旋即起身,几个轻箭步踏过水潭,跳上湿滑的楼梯,纵身跃上二楼到更高的地方,像飞溅起来的水花,顷刻间就不见了身影——这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逃亡反应,对于逃生路段也相当清楚。眼睁睁地看着猫在眼前狼狈而逃,那迅捷的身手让我想起有几次试着示好,进门时看见猫,便从家里端出牛奶,摆在猫经常拉撒的楼梯口,猫明明见到了,却当作眼前什么都没有一般路过。和解固然美好,但若意愿只有一方,那必定是自讨没趣,也一点都不可行。经年确立的败坏印象没有了被涂改的可能,就像管理层和住户如何冷待白墙上粗言秽语的涂鸦与喷漆。那样有形有色有味的液体,或许对猫来说,更接近毒药的形态。 今时今日,关于在外逗玩猫狗,我习惯将所有片刻的亲密与快乐收存起来,或放上只有24小时的限动,不会跟家人特别地提起。进入家门以前,将衣服球鞋上的猫毛拍扫干净,冲澡时用肥皂洗过一道道清浅的抓痕咬痕,这样就好。事情收积得越久,理应越来越压抑的心境反其道而行,我好像已经习惯对于任何人包括自己,都无法完全坦诚。家人的厌恶是诚实,我跟猫的偷欢作乐也是诚实,他们不加修饰的恨与我的不说也是。就算因为接受猫而与猫亲近了,对于相处之道也略略摸出了头绪,这并没有突破我对猫齿锐爪的恐惧。但不知道几时开始,肌肤衣裤更先于内心地准备好因亲密而受伤的可能,时时提醒着我身体的存在本来伴随着受伤的风险。 我停下脚步,我蹲低抚摸,它们跳上我的大腿,它们蜷缩在我的拖鞋和脚上。如此的亲密接触,我却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比较喜欢它们了,又或只因为身边多数朋友都爱猫,可以轻易把猫抱回家、起名、收养、说爱、负责它们的起居一生,好像幸福快乐的日子是具体存在的,而我像极了那些亲密恐惧症患者,自知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够承诺照顾一只活蹦乱跳的生命。 想要收留领养的渴望偶尔会在独处之中幽幽骚动,却很快地清醒过来:这边是借来的住所,那边是不容许宠物存在的家,终有归期也有规矩,不得擅自偷渡私养。不论有无所属,猫从不需要尾随谁人博取怜悯,或建立归属感。好在遇见的岛国猫尚算世故,懂得拿捏亲疏,不会在短暂亲密后继续尾随。关系磊落,就没有回绝和丢弃的疑虑,也不用为彼此做出无谓的承担。人猫之间,轻盈的关系是日常所需,让重逢跟告别易如遇见,双双时刻看守言行确保没有越界,界限的存在是最好的自我保护。通常是保持一定的高度观望,不投掷心事或主动喂食,也不随意让猫爬上大腿。还有不去在意它们毛发眼睛的颜色,体型的圆润或缺失,不去记认,就无甚区别,也不存在离不开搬不走的地方。当我已是一个匮乏的人,片刻亲密之外的时间,我只想尽可能保持生活的极简轻省。不成为爱猫之人,不给猫取一个只有自己会记得的名字,便不会陷落一厢情愿的无底圈套。 相关文章: 陈凯宇/隔离的猫(中) 陈凯宇/隔离的猫(上) 陈凯宇/夜雾时刻 陈凯宇/井底之亲
6月前
一、边界 解封后的返家时日,只要晚上回到家,都难免穿过一股杀虫水的人工气味。气味散发自大门与走廊之间一道隐形且绵长的界线,由父亲顽固地守着,非人免进。以前是怎么都不会想到封国封城,更不会想到过往专门灭杀蟑螂蚂蚁的杀虫水,自居家政策起,会转以防猫为目的,喷射成一家四口的日常。 习惯早已养成。乃至疫后,父亲下班回家除下鞋袜,即拎起大门边的拜高甩摇一阵,确保了周围没有任何一对猫眼窥视,父亲冷静而熟练地弯身,恰当拿捏喷口与地面的间距,先横向喷洒在门缝下的阶砖,接着夹穿蓝白拖走到屋外,向着推拉闸低下处已遍满锈迹的铁花,从左边喷往右边,连同一旁走廊的白墙,以及墙身与地面之间的一排直角。任何猫身可及的地方,父亲没有放过。 晚上七八点钟往往杀虫水味最是浓烈,但好在气味总被厚重的防火门隔绝在廊道上,可以与室内的人无关。有流通良好的空气,气味不会滞留太久,最后只剩无色无臭的化学物质逐日层积。每天如是重置,似乎是极需杜绝所有被侵扰越界的可能,才要隔离得如此极致。父亲的行径不曾招惹投诉,对面马来夫妇甚至对此示好,我们也不宜多作声,毕竟自家门前长年弥漫屎臭尿骚是非常扰人的事,尤其屎尿味杀虫水交织缠斗的走廊,如同汗臭与香水并存的晚午车厢,简直催人欲吐。 杀虫水一日覆一日,透明油亮的界限渐渐由虚转实,分别了室内与室外、人类与走兽、有主与无主、正常与异类。不要靠近那些死猫,父亲经常提醒。要避免袜子或脚板蹭擦到杀虫水,总要大步入屋像在槛过隐形的柚子叶火盆,一次一次,意味着周身洁净无菌、方向正确,活在高地似的优越无虞。猫们似乎向来身怀成熟感知,意会到这样的势不两立,经常在我们误入彼此视线时,就先作势回避,通常是马上回头或与我们迅速擦身,再跳逃得不见踪影。看来父亲是真的找对了方法,制伏那野生的无法无天,很大程度上免去了不必要的心软,还有任何试着走近和解的身体语言——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爱的教育,人猫至此相看两厌,早就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更何况最初已是咬牙积怨。 作恶的究竟是一只猫,两只猫,三只猫还是更多,我们没有心神一一记算。事实上,任何本能般隔着距离的上下窜逃、旁观怒瞪,或就地静坐,都可能是心虚的折射——于是,出现在范围内的每一只猫都非常可疑。日久,就像父亲喷射杀虫水的晚餐时分,猫也把握到大家都不以为然的白天时候,在没有杀虫水痕迹的梯间,或翻越矮墙到两户人家共用的置物露台上拉撒。杀虫水可没有彻底赶走猫,不过是让猫改变原先的行迹,猫与异味离家门远了些,清洁工人便也远一些地清扫猫粪。远近之别而已。那样的时候,猫天生会埋屎把尿的说法,无论如何都欠缺说服力,或只能说是因猫而异。更让我信服的,是猫更先于人类地适应了社交距离,作为生存之道。 猫应该多少怀着恨,像屡屡暴露在空气中,并且比杀虫水更持久浓烈的异味。 不知道父亲是从何听来杀虫水驱猫的说法,还是家里太干净而杀虫水过剩,要物尽其用,才如此喷划界线。也不管有效与否,父亲经常志得意满,因着猫不敢走近家门,因着它们不经意流露的防备神态。我的困惑却日益巨大,原本确然清楚的认知变得模糊:这算是顾家,还是下毒?要是不谙世事的幼猫循着气味舔舐了过量杀虫水,中了毒,我们无疑就是凶手了。父亲却反问,你以为猫那么笨吗?向来无须争辩,也不用追讨结论,只要保持沉默,同时对单方面的徒劳虚心接受。 但总觉得父亲不妥,某天我刻意在智能电视上打开一则新闻,有关欧洲白松露产业竞争下毒杀松露猎犬的事件。特地开给父亲。为了在收割白松露的恶性竞争中保有一席之地,白松露的明确位置向来是行家个人的秘密。尽管地下坐标无从流通,却不乏有心人在满布松露的丛林里撒网式地以除草剂杀虫剂四处播毒,正中寻辨白松露途中的猎犬。每年白松露季到来,要深入充满未知的险峻山林,无疑是一边准备庆贺丰收,一边提心吊胆的矛盾时节。当毒药遍满板根与土壤、草尖与叶面,主人无论走在前后都无法目测,而就算套住了犬嘴,也难防好奇舌尖的伸探。这是基于白松露猎犬自小舔闻带有白松露味的母乳长大,认定白松露,其实是以来自至亲的味觉与嗅觉记忆为依据。猎犬不会知道现实中白松露的珍稀,却暴露在中毒死去的风险之下,仿佛亲密的代价。播报到最后,躺椅上父亲已然入睡,恐怕是感到无趣,或认为那是远方和秋冬之事,我们多心了。 一切对错,取决于有没有猫因此死去。父亲尚有的良知,是死守着那一线,没有在喷杀虫水以前撒放猫粮鱼肉。或许已经没有必要追究边界的形成与限期,只希望不会有一只幼猫或老猫,横在住家近处、我们的眼前。 二、活着 住宅区装满了普普通通的生活,芜杂凌乱是常态。好在住户与住户之间有足够的距离和活动空间,未至于紧密窒息,但面对各类动物向来都不友善,似乎只允许猫的存在。然而当猫数泛滥起来,猫也变得不讨喜了。物极则反。 家人厌猫,这件事在我尚未能够识辨家猫与流浪猫的年纪,就略有所感。尤其父亲经常死猫死猫地挂嘴,我从来不用试图辩驳。那些关于猫的好话,到底也不是我的本意。一切无关猫是不祥的说法,而是其扰人之举,例如刮损车身、追捕进食中的一地鸽子,甚至在家门前拉撒,偏偏一栋五层十户就我们频频遭殃。二楼也许是最佳地理位置,又或恨意显著,猫能感知。阵阵屎尿恶臭使我逐渐倾向于相信猫的可憎。家人的厌恨并非无缘无故,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消散。跟猫如此一般见识,偏离人道,却又非常必要。图求共存时,绝对不可以轻易示弱,好比猫一旦来认定地盘,撒了第一泡烈尿,就不会再轻易离开。我们任由怨念根深蒂固地生长,不修不剪,连改变现状的心思也不必多有,四人相携相安,这边是小康生活的简单欲求。 长居岛国,常见于各组屋区的是三两只肥胖可爱的HDB cat,既零散又整齐的现象,如同被悉心安排好的公共设施之一,长年被好好照养,跟任何人都能亲密如故,却从不私有于谁。通常猫耳有绝育的缺角,双眼恒常澄澈无辜,逗人可亲的表现想是自幼受宠、没有天敌,也不为觅食烦忧,处于户外更是绝对自由。猫作为许多住户共同的生活焦点,只要其中一只失了踪,都会见启事高高低低地张贴着,大概是希望人猫皆可认得。其时才会发现猫一直以来的小名,而庆幸自己没有投入多少心思。 反观在越来越像一座枯井的住宅范围,猫毫无节制地繁殖、生长,凌乱地散布着,饥渴的喵叫声在夜晚此起彼落,排解欲望的同时也在制造不安。多年来我们这一栋楼不管轮替了多少户人家,大家一直都不太喜欢猫,不见任何喂食逗玩的温馨景象,任何的喜爱和亲密也都非常短暂。倒是大家同声同气地想尽方法,要阻断猫的侵略。常见的有挂在推拉闸前的铁丝网(想到猫掌要是扎入上方的尖刺,皮肉神经就不由地绷紧),或在家门前铺上有碍美观的防猫刺垫(发明者大概也极度厌猫),也有住户将推拉闸下半部油上红漆(据说猫怕红色),有的用白醋浇在住家门前试图扑灭猫气(比杀虫水仁慈得多)。最荒谬的是一楼的阿婆,托孙儿打印一张老虎的黑白照,贴在低处,好像这样就能让猫认祖归宗,变得乖顺。然而正如父亲所述,你以为猫是这么笨的吗?以猫自视过高的天性,说不定它会把那墙头照看成是一面镜子,更加任性。 管理层向来在收费追钱,却没有什么作为。当严重落漆和烙满锈水的外墙可以被漠视十几年,也不计访客或住户地任人进出,猫在区内越来越抑制不住的增生,当然也不会被看在眼里。交配繁殖都是自然不过的事,作为住户我们只能尽量习惯。我选择以厌恶为平常心态看待所有猫,不试图打破隔阂,不用心,估计就能够对居住之地容易抽离些,毋需刻意辨别猫的真心无意,不用操心它们在物种竞争中的生死,也无有长年离家而被淡忘,甚至所有心思归零的隐忧。对于游人,留心是一件危险的事。任何记挂均是随行的负重,保持轻盈是最理想的生存状态。 某天开车通往双峰塔的大路上,视野严重曝光,必须一边费神聚焦对抗昏睡,一边笔直向前。时速40的行驶中,保持在车道上,很快地就辨识到眼前的不寻常:一只幼猫横尸在白界与白界之间,黑压压的扁平身尾恐怕已被经过无数次。然而一片血肉的尽头,圆圆的头颅却奇迹保有原来的立体轮廓,车身越近,五官与尖尖双耳的形体就越清晰,可以猜到猫生前是一身偏黑的深棕色。死在滚烫的柏油路面,身首要是持续受热而无人收拾,到了下午,大概就会转成全熟牛排的肉色。我倒抽了一口气无法忍住想,猫到底是在晚上,还是早上身亡?同样的路段车流,猫在晚上越过,会不会比白天安全?自知无法像爱猫人士那样为安顿猫尸而停靠路边,四周车辆又不间断擦过,已经无暇转换车道。车上手上什么都没有,只能紧握方向盘,安守在两道虚线之内,依照直觉拿捏车身轮胎与猫的距离,经过时稍稍放慢,确保没有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也没有再给它施加更多痛苦,也就等同于没有沾染上任何罪愆。 经过以后,不再看入望后镜,不继续追究猫当初是为何走到大路中央,就当没有选择的猫自知是死路一条,如此这般,就不会给本应平常的一天,挂上不适的遗绪。眼前天晴气清,所有疑问得到了解答,心里平静如那具再无知觉的猫尸。这真是一座欠缺周到的城市。要懂得越过四五条车道的阔路,要长大茁壮到能够看懂界线的用意、车流的乱中之序,并且深了风驰电掣的杀伤力,都比当场死去,或拖着衰老的猫躯到偏远绝境,更费气力与意志。 三、独居 / 群聚 在群居与独居的界别上,住宅区的猫无疑倾向独居,有九条命可以抵消十恶不赦,另有被讨厌的勇气,抵消最后一恶。意志越老越顽强,总有活下去的办法。 猫在这地各有领地和活动范围。从胖瘦发肤和移动行迹,不难识别哪一些是幸运之猫,而哪一些是边缘动物。幸运之猫除了会被定时喂以食水,身体干净猫毛蓬松,脖子还会被挂上铃铛、围上蕾丝丝帕,或绑上蝴蝶结,仿佛护身之物。我总是通过这些身外物指认它们。猫想当然是乐在其中,猫步婀娜沉稳,似乎深知命途顺遂,集宠爱于一身。代价是,摆脱不了被生硬套上的爱称,也摘除不去被圈套在身上的布物。但只要没有造成发炎落毛的痛痒,日子无忧,活得不太辛苦便好。另一边不受眷顾的命数则纯粹得多,身无重负地孤身游荡,看上去灰暗瘦弱,恍如生而为寄主。好在无有归属,也就不会被任何空间物件无期束缚着,但总是随时作势攻击或逃跑,任何异类同类的接近都是侵略,对世界怀有深深不信,矛盾地集自由与囚困于一身。无论生命形态如何,我几乎没有看过猫成群结堆、有固定的玩伴。估计是因为不怕死,天生自带不可一世的傲气,可以轻易跟任何事物拉开距离,可以不纠结于印象与记忆,自玩自乐地过上整天又整天。经常渴望陪伴的我对于这点倒是由衷称羡,只不过长久以来,或许只是刚好的习惯寄托在无关于猫的其他地方,我始终无法同理猫的亲善,以及爱猫人的用心。(待续) 相关文章: 陈凯宇/隔离的猫(中) 陈凯宇/隔离的猫(下) 陈凯宇/夜雾时刻 陈凯宇/井底之亲 马华第一本有声诗刊《口口》小辑——通过声音感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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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掉全职工作以后,犹在回老家或留城者间摆荡时,流行病毒入侵我身,以雷殛之势攻战免疫系统,比我意志决绝。 连行李也收拾得仓促。妈写:不管结果如何,回家好。 我说可以,但要共同采取最严谨措施,以防万一——于是分头行事,速命老家姐拎两小可爱女儿回夫家,而我独自驱车到附近小区挂诊,油门催下,轮胎一路滚动,无关我的意识。 先是印度医生着全身防护衣,在诊所外临时设立的检测站将探测棒长长昭示我眼前。“第一次吗?”我只轻轻点头,不作声。“仰头,记得可以用嘴巴呼吸。”它就此展开我鼻腔探险,像蜂鸟长舌深入花芯,一阵刺痒呛出我目泪。年轻医生温柔,他道了个歉。 如蜜的鼻液,是苦是甜,24小时内自有分晓。 为求安心,还是挂号问病。 “咳嗽否?” 我摇头。这回是老印度医生了。他靠向椅背,皱着眉边摊开无奈的五指说,近日流感连连,症状亦相似,谁都说不准。但他从未摘下口罩和护目镜。 “伤风?” 亦无。 昨日喉咙开始肿痛,体温摄氏37.5度,自行检测结果为阴;今早烧已退,喉痛却加剧,而且莫名呕吐。我结案陈词,话音未落,医生戴上手套,左手持压舌板制伏我舌面,右手电筒照向我口腔的隧道。他说里面有火烧的回声。 “以你的症状,大概不会是新冠肺炎。” 四字如咒,终究说了出口。 但他脸上闪过的一抹疑惑仍被我及时捕捉。 阴阳也罢,都要回家。 疫别两年,时间换算成分秒单位总是轻易些,数成日子却无比艰难。我将家当车上四十公里路程,徒留身后每日确诊数字破千的空城。望后镜里的吉隆坡楼身低低矮矮亦空空荡荡,却总蒙着一层雾不散,在路上,和妈商讨各种举措—— 浴室摆水桶和洗衣液供我每日自行换洗衣物。 房门外置放肥皂水盆,每日清洗餐具务必戴上手套和口罩。 你待会戴口罩躲楼下,等我进了房马上消毒。 每天测量体温和血氧,记录在案。 每晚睡前用消毒枪将整个房子消毒一遍。 在家隔离,形同爱的牢狱。点开卫生部下令民众安装的“吾安”APP,老家这区双层排屋标示为“红色区”,即一公里内有确诊病例。社区已然是大型病房,而每一间家纷纷匿藏着疑似病患。 这已绝非首次。前两次密接都侥幸避过,这次我都能感觉病毒在细胞里窃笑。所有症状都指认我。即便恪己遵守防疫守则,一松绑的移动,本身就是一宗罪。如今待病如待刑警上门,将我镣铐,判我以患者之名。 “万一其实没有确诊呢?” 来不及了,妈。 ● 在房里度假整整10天 是夜,诊所发来判书。 SARS-CoV-2 RNA,detected。阳性。 CT值25,低于平均水平,属染疫初阶,传染性极高。 只觉颈间烧灼,脑袋仍是清醒。传讯通知才刚一起吃过饭的友人,我阳了,你好自行检测。虽已做足万全准备,最担心还是同一屋檐下的家里人。聊天家群不如预期躁动,许是对于病毒早已免疫,心理的那种。带有一点钦羡的意味,友人说,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疫病从武汉过海关斩天将而来,想起疫情暴发初期举世惶惶,起起伏伏的病例勾画出2020年代的第一道风景线,如今,它终于住进我的身体。 我的身体供养一场病疫,我活成一尊确诊数字。 开始为期7天的居家隔离。没有比现在更关心自己身体的时候了。 譬如第3天。喉痛渐愈,倒是鼻腔莫名住进浓痰,蝙蝠白昼悬壁这般,咳不出,擤不掉,厚重鼻音让外甥女迟疑,“是舅舅吗?” 妈烧饭也清淡了不少。每每确认她抵达楼下,我才遮上耳鼻打开房门。白色塑胶椅上的饭菜每日惊喜缺缺。它们总一副比我还病恹恹的模样——汆烫地瓜叶、蒸石斑、蚝油豆腐、水煮蛋……晚饭至少还有一汤品慰藉:有时花生莲藕大骨,为囚日添色的玉米萝卜。 口味却不是淡的,说明味觉和嗅觉并未丧失。大幸也。 每日饭菜佐《F.R.I.E.N.D.S》,虚度时光,悠哉乐哉。乔伊过30岁生日那天抬头对天花板抱怨,上帝啊,为什么是我,“说好让他们变老,不是我。”当即笑噱,学舌——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不敢大声。 荣获Omicron拣选,我无怨尤。 一集20分钟结束,连蜜糖和清热排毒茶也都饮尽,端着盘子奋力叩门,确认无人,才把所有碗碟泡进肥皂水盆里,确认餐具样样浸在其中。 平躺床上,信息妈,朕用膳毕,可以收拾啰。 这样又一天。又一天。几无症状,度假在房里整整10天。 ● 疫情下,再次唤醒这双炊手 朝令夕改已是日常。老长一段时间,眼见疫情趋缓,其实只要再忍稍时就能步向常态,政府却早早宣布松绑,脱缰野马不受束,口罩不戴,人身无距离,酒吧悄悄经营,便又让防控失守,病例暴增,一切重头。 破口的,不只疫病,也连同我自己。 无法回家的日子,倭居吉隆坡高楼公寓里,每天看重复的日落。 或换过别的名字吧——黄昏、夕阳、余晖、晚霞,怎么都是带着尽头的愁意。 可天空映照的它们却像施展了盈亮魔法一般,那段时间里,茶橘色,紫荆色,墨蓝色,染出一片片层云,高积云,卷云,它们舒开天幕,静谧和缓的飘向,彷佛温柔低语——没事的,走慢一些也能跟上;仿佛只要不低头俯视现实,就还能骗过自己人间安逸。 好几场家人的生日都在视讯里共度,外甥女的,妈妈的。隔着荧幕,细节狡猾隐身,不知道外甥女小妮和小娜长了多少寸,也不知老人家的后脑勺,有没有光阴刷白的蹑手蹑脚。这场战疫里,肉眼所不见的事物都得逞了。 那段时间我无法正常进食。食欲尚在,且经常饥饿,但逢食物下肚,总要翻肠搅胃一番。我强抑恶心呕吐不适,以转念,以分神,以想像,以哼唱;或捏紧虎口,或按压臂掌内关穴,或屈身按揉膝盖足三里;可以防洪的方法我都一一试遍,但越是动作,心理越受压迫,每每差一点赶不上厕所—— 先是干呕,等到胃部三番四次抽搐,涨缩,翻涌,我紧紧抱住马桶,秽物冲口而出。 整净自己时,镜子里脸面通红,噙泪的双眸,往往因为不明所以。 这些,荧幕前也都看不到。 中西医皆道是胃窦炎,开了呕吐祛风胃药,但我知悉,那一切肇因都不是来自生理。 从此我在黄昏里开伙。奉我妈指令,少年放学写完功课早早栽在厨房里,炊烟过境一路烧饭到天黑,先学煮米饭,煎荷包蛋,炒菜,炸肉,唯独那时没有学过煲汤。十几年来我漂泊吉隆坡,多是外食,而今疫情下,公寓里,终又得再次唤醒这双炊手。 只是这回我只剩自己了。 居家工作午休时段,打开小红书,搜索栏键入:“莲藕花生汤”。影音食谱一格一格陈列,综合各家步骤,在手机笔记里抄下食材,出外采买;回来,浸泡花生,猪大骨入冰箱,其余食材,包括任意配搭的——“芹菜肉片”、“蕃茄炒蛋”,少小习得,毋需偷师,等傍晚下班继续料理。 小红书说肉须先经沸水加绍兴酒汆烫,问妈,怎从不见你这么做? 妈一言蔽之,懒。 再问,怎么你以前莲藕都削那么大块啊? 妈不理会,反问,你几点开始煲汤? 我说现在。 现在几点了啊,先生? 哎,妈呀,开会迟了,我们城市打工人命苦你不是不知道。 忽悠过去,实则是自己忘了提早煲汤。 总是忘了要相信时间的作用,类似交托的那种信仰,方能收获一锅味美的汤。饭菜上桌恒常是夜晚,我习惯坐在窄仄阳台上,碗盘就地落座,想像万家灯火里那一台台闹哄哄的饭桌,或许也有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但因明白团聚的日子在前方,所以愿意静待时光的煎熬。 吃过一顿又一顿,妈妈教的,小红书学的,自己做的,家常便饭,便也同时料理好了自己的心。 ● 原来长大不过一瞬间 尔后病愈。 隔离10天宣告自由,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小妮小娜便一人拉我一只手。 “舅舅,你要吃什么?”遂把我拎到偏厅的玩具厨房前。 那是她们妈妈疫情前买的生日礼物。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胜过其他玩物。 记忆骇入疫前——多是我给她们指令,萝卜要削皮,这是虾还是crab?只有玩具砰砰锵锵的声音,无人回应。小娜切开半颗番茄也是艰难,小妮煎蛋总翻落地板,多次捞不起索性用手捡。 如今,5岁的小妮问我,番茄可以煮汤吗?她楚楚可怜只有盛汤的碗。 假装勉为其难,我说好,但番茄不要软烂。 放眼矮桌上,饭菜皆已备好。筷子双双并排,旁边一碗假热白饭。一道道菜肴摆桌中央——大红虾、黄南瓜、两颗水煮蛋、状似叶片的不懂什么……(小妮:是cookies!),我执起汤匙,欲试一口番茄汤。 “舅舅,烫,吹吹!” 小妮很小的时候,每次吃饭我们总是唤她——很烫,吹吹。 如今换她温柔叮咛,小大人似的。其实不过一玩物罢了,怎会烫嘴呢?她是有样学样了。 我嗯嗯诺诺,她洋洋得意。或许是感佩自己的厨艺精湛,烧得一手味美熟食。 如今疫情亦是家常便饭。要过一年小妮才能施打疫苗。总希望她长慢些吧,却又望她早早具有疫苗的保护,能走出去认识这个世界。原来长大不过一瞬间,当上长辈以后更是切身知晓——眨眼间,屏息间,肥嘟嘟的脸颊一下立起来。小妮懂食物煮好会热烫,烫着了会伤;她亦懂得了着紧,有想要保护的人了。在她仍是稚小的年纪,我们这些家人,总想奢侈地,以伴耍为名,请她为我们在玩具厨房前多煮几道鲜热的,有她温柔叮咛的饭菜。 吃、饭、吃饭了——恍惚间,妈的叫唤从厨房没命地传来。她俩仍慢悠悠递给我一绿色空茶杯,作状撒粉,我问这什么,小娜支支吾吾,小妮冲口而出:“呃,呃,草莓香蕉维他命外星人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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